倭寇的踪迹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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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网友【malingcat】的评论我喜欢这样的 ：）
• 来自网友【邓子夏】的评论（一） 跟以往的武侠片比起来，《倭寇的踪迹》所提供的经验看起来似乎是相当另类的，疏雨枯荷的池面奠定了整个叙事的基调，是水墨的意境，正如清冷的色调之下所蕴含的是层次丰富的颜色变化一样，人物心境的刻画，也是极其细腻，微妙，丰富而且复杂的。 跟电影史上大多数有意思的电影一样，作为处女作《倭寇的踪迹》在给导演徐浩峰带去赞誉的同时，也是引起了不少的争议。但对他的才华的肯定是比争议更值得关注的。《倭寇的踪迹》除了有两个地方过于裹脚和蛇足而外，几乎也可以算作是在叙事上面无可挑剔的一部电影。 裹脚和蛇足之处一个是水牢里所发生的那一段情节，另一个是跟海盗防刘凯相关的线索，这里我觉得到刘凯一众被绑藏身于谷堆里就够了，后面的都是蛇足，同样关于几个异族女子的那条线索，也是到郄佬发话将她们押下去那里就好。如果我是编剧或剪辑，我会建议导演将这两个裹脚和蛇足的地方剪去。 （二） 传统的武侠电影所展示的那种暴力美学之中所包含的身体经验叙事，有两个极端，一方面是对身体的蔑视，通过血腥和杀戮表现，一方面是极端浪漫化的，就像李安《卧虎藏龙》竹林中打斗的场面，两个人一个是宛如游龙，一个是翩若惊鸿，几乎是将身体的实体性抽象到了精神的层面。 而《倭寇的踪迹》对传统武侠片里的那种暴力美学是相当的克制和谨慎的，他甚至通过高度形式化的东西，直接避免了血腥和杀戮。这里你看不到传统武侠片里那种无节制的暴力美学的滥用。这种叙事上的美学上的反叛，伴随着的是武学的观念的更新。金庸被视为传统武侠的一座高峰，武学在他那里更像是一种文化想象，跟身体没有直接的关系，所谓的内功，这个内的概念跟身体的关系反而是最遥远的。它更像是传统哲学里用气解释一切，用阴阳变化解释一切的观念。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它才能够跟身体发生最直接的关系，就是要么练了邪功，要么是练得走火入魔了，这时候它跟身体之间最直接的关系才以最具体的方式呈现。换言之，就是在身体受到伤害的时候，这种关系才是最直接的。而这种伤害一方面是向内的，一方面是向外的。另一位武侠泰斗梁羽生的《云海玉弓缘》里，厉胜男所练的天魔解体大法就是如此。 《倭寇的踪迹》拒绝了更像是文化想象的武学观念。这里没有那种可逆转乾坤的武学，虽然也讲天人合一，但更强调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条件下的“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传统武侠片更注重营造的是打斗场面的可观赏性，《倭寇的踪迹》里，高手过招，作的是毫末之争，“没有来回，只有一下”，所讲究的是力量，韧性，耐心和心志的敏锐，判断的果决，信念和时机的把握，就是所谓的“生死之间比的是反应”。 徐浩峰一再强调说，想要还原一个真实的武林，从《倭寇的踪迹》看来，这所谓的真实，照我的理解，必然也包含这样一个层面，就是去浪漫化，仿佛把武侠在某种意义上拉回了李小龙式的功夫片那里，导演极力想要去呈现的是身体的力量和心志的力量。这种打斗场景当然看起来似乎跟古龙也有着某种亲近性，但是相较于古龙是内在于武侠传统文化之中这一点，徐浩峰更像是一种背离状态之下的存在。《倭寇的踪迹》是在一种相反的方向上面确立徐浩峰作为武侠片导演的位置的。 （三） 从《倭寇的踪迹》英文译名《刀的身份证明》来看，梁痕录倒更像是电影的主角。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倭寇的踪迹实际上是最虚无缥缈的，而这种虚无缥缈构成了每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欲望。 归隐多年的裘冬月之所以一听到说城里在闹倭寇，就记着下山，最根底上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放不下心底的执念。 他想要逃避，不去面对的，他逃避不了。 而所谓的倭寇不过是戚家军的两个遗卒，一个梁痕录和一个姓左的老头，凭借戚继光改良后的倭刀，两个人负荆挑战无疑巷，想要开宗立派，给戚家军留下一个影子，把入不了军营编制的改良后的倭刀流传民间。 然而他们手里的刀被掌管着武林的四大派认为是邪道，所以不但未能挣得名正言顺地开宗立派的许可，反被四大派逼着毁刀弃技，放弃想要将倭刀流传民间的荒唐想法。 梁痕录从无疑巷逃离后，凭着戚家军中的“如影如响”，独挑四大门中一众高手，几乎到了要使得四大派颜面尽失的地步。 下山后的裘冬月立即也卷入了这一场纷争之中。 他到底是放不下他作为第一高手的执念，所以被四大派现在当家的几个推到了最前面，要他去挽回四大派的颜面。 但是毕竟是太老了，最终他败给了戚家军的“如响”。受伤以后他再一次不得不面对多年前他不能面对的人，他的夫人，和事。多年以前他之所以上山，是因为他撞见了续弦过来的夫人跟陪嫁的武士赣岗之间的私情。 这一切心机深沉郄佬也知道，裘冬月归隐以后四大门轮上了他说话，而他之所以不曾为难过裘夫人，是要裘夫人在，让裘冬月没脸再回到这城里来。 可是裘冬月竟然回来了。明知道郄佬容不下他，他竟然却回来了。 这是郄佬怎么也没料想到的。 裘冬月伤在“无响”之下的时候，郄佬一定是狠了心想要将他送回家去的。 而裘冬月挣扎着执意不回，“家，不回。”他说的斩钉截铁。 他到底是回不去了，那里，让他回去，一定比死，还更要屈辱和难受。 郄佬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改变了心意，大概多少还是顾念着一些情义，情分，一念犹疑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了吧，所以他命人掉头，把裘冬月送到了自家院子。 到底是兄弟，在郄佬转身要离去时，裘冬月最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了他。 在生死关头之上，裘冬月所顾念到的，还是饮马村的改娥姑娘，后悔没将身上的钱全留给她。 裘冬月是要郄佬帮他把身上剩下的一点钱送到饮马村改娥姑娘那里，他承诺说，等他恢复过来，他会走，远走，再也不回来。 郄佬答应了裘冬月最后交托的事，而却对裘冬月为什么要容忍他的夫人这件事，始终耿耿于怀，所以离去之前他又一次质问为什么。 裘冬月的解释是，因为他老了。 更准确的说，是裘冬月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为什么。 郄佬离去之后，裘冬月的夫人潜入了郄家的院子。 裘冬月不该回来的。 她对裘冬月动了杀心，她恨。但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杀心背后藏的更深的渴望是求死。 她想要一个解脱，因为宽恕比惩罚更痛苦，这些年她活得太累。 她举起了刀，但到底还是迟迟下不去手。 她恨，恨当年，裘冬月为什么要做那样子的选择。 裘冬月给他她的解释是，或许那样做，是对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他闭着眼睛，等待她的刀。 他大概也是一样想要一个解脱。 但是她放弃了。这时候是梁痕录的出现，将她从那种僵持着的无可如何的痛苦之中解救了过来。她在梁痕录的刀下求死未遂，转而帮助他利用“如影”阵，牵制四大派。 而这之后，裘冬月却对她突然起了杀心，想要将她置于死地。 赣岗在得到郄佬的许可，到郄佬家院子里来的寻他的佘小姐的时候，裘冬月给他二人设了生死局。 他既想要利用“如影”阵，让他二人自相残杀陨命，又想自己借机亲自将他的夫人杀死。 只是最后一刻事情超出了他的想象。在最危险的时刻反倒是他拼尽力量救下了这两个他想要置于死地的人。 是他解开了生死局。 或许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只是他放不下的，不能去面对的，好像终于放下了，终于能够去面对。所以最后他离去的时候，对郄佬的嘱托是，“我的夫人，不要难为她。” 在裘冬月受伤之后，到郄佬不得不亲自出手了，却也还是未能将戚家军的“如响”击破。四大门最后是被迫接受梁痕录在无疑巷进行挑战。挑战虽然最终是失败了却赢得了开宗立派的认可。裘冬月尽管有他的缺点和弱点，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体现出了作为武林前辈足够的气度和胸襟和光明磊落。 他认可了戚家军的“如影如响”，梁痕录不是输在刀法，而是在功夫上面。他为戚家军流传下来的刀证了名。他把刀郑重交到了梁痕录手中。破除了世家补学跟兵营之技之间的成见，破除了所谓的正道邪道之间的迂腐见解。他也把先前交托给郄佬的东西要了回来他决定自己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梁痕录最后是去了苏杭，带上帮过他的异族女子赛兰，裘夫人依然留在城中那一座空房子里，时不时地会想起梁痕录对她的承诺---- “你打倒几个，我就见你几次。” 只是她可能再不会再见到他了。 一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却时常会叫她挂念。 （四） 传统武侠里仗义行侠和替天行道的观念，无疑都是出于对古老传统社会伦理和秩序的补充，这种补充是在一种否定性的意义之上。换句话说，武侠传统精神里面始终若隐若现的存在着想要重建一套新的行为准则和伦理价值的诉求。掺杂着浪漫主义理想主义的暴力美学之中还伴随着个性主义的解放。 悖谬的是武侠小说发展到后来主题上试图对个性主义做出某种超越的时候似乎又意味着向传统秩序的回归。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即是这样一个例子，只不过金庸的小说后来还是有发展和巨大的突破，如《笑傲江湖》，《天龙八部》，尤其是《鹿鼎记》，这个被视作是反武侠的武侠小说，直接就是对武侠本身的放弃的一次书写尝试。 如果将《倭寇的踪迹》也放在这一武侠精神内在的发展和突破的历史脉络里考察的话，它也意味着向过去的某种复归，复归到了《七侠五义》之前。同样悖谬的是，这是在导演徐浩峰企图对既有的武侠影视剧所做的一次清算性的前提之下发生的。 （五） 《倭寇的踪迹》里见不到传统武侠中那种惯常的伴随者丈义行侠替天行道等意识自觉而来的个性张扬和个性解放。就算是裘夫人最后帮助梁痕录牵制四大派这一行为，也仅仅是因为，戚将军是她所敬佩的大英雄，把他的刀流转下去，她觉得应该。随着对既往的理想化的，浪漫化的个性主义的放弃，《倭寇的踪迹》回归到了对秩序的维护，回归到了对权力和秩序本身的规训力的重塑上面。 裘夫人在一些事情上面无疑是很乖张而且任性的，但是她的乖张和任性甚至都不能对既有的秩序形成挑战，电影文本是通过将既有秩序转化为礼这一内化了的伦理准则压制住了可能的个性解放。 ----裘大哥虽然走了，但是他的脸面还在这城里。 ----裘大哥是我尊敬的人，在我面前，你至少应该称她一声夫人。 郄佬口口声声说的这些，名义上看起来是讲究礼，要裘夫人遵奉德行，实际上则是对男权中心的权力秩序的维护。裘夫人虽然也身怀绝技，可她实际上并不被那种秩序认可的。从这一点上看来，《倭寇的踪迹》是非武侠的。另外几个异族女子也是，当她们身上那种活泼，率直的性情对对沉闷的秩序形成某种威胁和挑战的时候，立即被视为妖邪而遭到驱逐和监禁。饮马村的改娥姑娘就更不用说了。总之《倭寇的踪迹》里没有女性的任何一席之地。 再看武林中作为后起之秀的梁痕录这个人，他是最有可能对于既有秩序形成某种冲击的，然而到最后也没有。他能够意识到海盗防一身纸浆铠甲的实用性，然而并没能够看透刘凯身上那种对权力的近乎是恋物癖一般的，拜物叫一般疯狂的，极度扭曲的欲望和心理。他想要将戚家军中的“如影如响”流传民间挑战四大门，不过就是为了能够按照流传两百年的江湖规矩办事。既有秩序早已经内化成他一切行为的伦理准则了。 《倭寇的踪迹》处处讲到的都是规矩，其实是非常之迂腐而却被推崇为很高的价值。唯一真正能够对既有秩序形成一种挑战的，是梁痕录手中的刀，那柄刀被四大门认为是邪道，而这这最终也被裘冬月给化解掉了。他并未像另外几个老头拘泥于刀，转而是对戚家军“如影如响”刀法的肯定。是对刀法的肯定而不是刀，这里出现了一种巧妙的价值上的转换。对刀法的肯定将梁痕录和他的刀都纳入了既有的伦理价值和权力秩序之中，从而消解了刀本身所代表的那种对立性，所可能带来的观念上的冲击和挑战。而在这一价值转换的过程之中，同时发生的是前面已经讲到过的，是电影文本对裘冬月作为一代大侠光明磊落的胸襟和气度的肯定。在传统武侠里面，个性价值和旧有秩序之间，存在着对立和矛盾，往往非常之尖锐的，在这里却合二为一了。 徐浩峰所谓的想要还原一个真实的武林，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对一套古老的伦理价值和社会秩序的还原，在与武侠诞生之初其内在的精神诉求完全相反的方向上面，他做到了。这也难怪掌管着四大门的一众老头都更像是当地豪绅阶层。 《倭寇的踪迹》标志着的不只是武侠突围的困境，在某种意义上更像是标志着武侠的死亡，就是在这里武侠和它所反对的东西彻底合二为一了。 那么武侠的可能性，武侠的未来到底在哪里呢，这样的追问或许又回到了金庸那里，又回到了《鹿鼎记》上面，即对于武侠的超越的可能性，或许只存在于对武侠本身的放弃。 《倭寇的踪迹》里面一个十分悖谬的地方还在于，徐浩峰并未放弃武侠，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实践了武侠的某种新的可能性，而在我看来几乎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这不过是作为武侠类型小说的一次终结的《鹿鼎记》，其本身在文化史上的意义至今尚未得到足够的认识和阐释，所以《倭寇的踪迹》终究只不过是证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武侠已经死了，而武侠仍然还“在”。